青玉案

“我呐喊——”

【周黄】海平面

第一章

周泽楷搬进去的那天恰好是大雪日,天黑还算早,钟表上指示着的还是黄昏时间,夜就早一步溜上天空。

那时候头顶黑得很,走廊的灯年代跟这屋子一样久,虽是不至于完全点不起来,可早些年前一任房东不知道是听了哪位的谗言,把手控的灯给一溜换成位移控的了。

这下倒好,年代一久,这灯也是到了老年痴呆的时候了,周泽楷非得要往那感应仪前头一站,再以极快的速度往旁边一窜,如此反复个几轮,那灯才颤巍巍地点起来,亮堂了几秒,就熄了。

周泽楷手里背上大色小包背得满满当当,来回试了那么几下,便放弃了,就着昏暗的月亮慢悠悠地爬楼。他租的房子不高,在三楼,这会儿他却突然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租在一楼,还能省去每天爬楼的辛苦。

这儿的房子大都有个几十岁了,一般就只有五六层楼高,再高些的也就只有七层,所以就没有安电梯的必要。

于是他只能叹了口气扛着行李往上爬。

当他站在房门口的时候竟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他已经爬这楼爬了小半个世纪,可回过神一看表,却才过了不到两分钟而已。

周泽楷收拾好了行李——说是收拾,其实不过就把所有东西往地桌是一扔,拎出床单被子往床上一丢就完事儿了,最后顺带还把他自己给丢到床上去。这时候还早,最多五六点钟,离年轻人的睡觉时间还早得很,不过天空因为冬天到来的关系,黑得极深,叫人以为是深夜。

周泽楷刚搬完一大堆东西,躺在床上懒得动弹,想找个适当的理由把该做的工序拖上那么一拖,于是他把被子一扯眼睛一闭,就告诉自己到等天亮了再说吧。

天没亮周泽楷就醒了,黑灯瞎火盯着腕上的手表,半晌才终于放弃了,转而在黑暗中伸手摸寻着手机。

屏幕亮起来的一瞬间他还不能适应,眯着眼想去看右上角的时间,却半天没能找着,于是他干脆点开几个软件,也没见着什么小红点,就只点进去象征性地翻两下,再退出,等眼睛差不多适应了这个亮度,他又深陷这样的循环一下子记不得最初打开手机的目地。

八点十分,周泽楷为这样无意义的举动浪费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将视线挪到屏幕右上的显示拦。还在大雪日,他叹了口气关上手机,摸索着去开灯。

开灯的时候他一下子被灯光晃了眼。这光不亮,就是老式屋子的那种白炽灯。虽然叫白炽灯吧,但其实照下来的光一点也不白,反是黄黄的,从上往下罩下来,活像一个大网子,灰蒙蒙的。

周泽楷租的这所房间很小,但和同栋楼里的其他房间相比又大了不少——至少他还有一间厕所。房间整体是个小的立方体,光一个厕所占了四分之一的地,剩下又有二分之一被行李和床占满了,于是剩下四分之一刚好是周泽楷目前能行动的空间。

其实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因为屋子里头还有一台旧的台式电视,和它配套的笨重电视柜,再加上一个破破烂烂的旧沙发,剩下真正足够周泽楷行动的也就不过六分之一的地方。

周泽楷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思索着该怎么样整理他的行李,最终他还是自报自弃地往床上一倒。

明天再说吧。

他这么想着,瞌上眼皮打算再一次入睡,却发现怎么都睡不着了,就只好睁着眼睛直望着天花板发呆。

说来,这屋子的天花板也是极怪的,刚进门对着床的那一大块儿地顶上的天花板,要比别处矮上那么五六公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就只是矮了那个一层而已。但整间屋子又比外头的走廊矮了一小层,进门要先向下踩两阶楼梯,叫人看不出这么设计的目地。

就这么躺着把这一小个屋子全都打量了一回后,周泽楷终于肯再从床上坐起来了,再看一眼时间,已经九点了。

不能在这么无所事事下去了。

他这么想着,便动起手来开始把一堆一堆的物件分门别类,各自摆放好,当把这四分之一的地空出来的时候,时针侃侃指向十,这就令周泽楷感到有些奇怪了,明明是一样的时间,怎么有的时候刷地就过去了,有的时候就仿佛被冰霜凝住了。

但他还没开始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肚子就闹腾了起来。他今天中午就开始收拾行李了,花了大半个下午把东西全都运到出租屋去。

其实他的行李算来也不多,也就两个箱子加上一床被子,在离家远行的浪子之中算得上是轻装了。但这儿少有出租车,遍地可见的三轮又不让放这么大个东西。就只得他自己一趟趟地搬。

也正因如此,他到现在都还没吃上午饭和晚饭。

饿了就要吃,这是人最基本的一项本能,周泽楷揉了揉肚子在点外卖和出去吃之间犹豫了片刻,最终选择了后者。他随便套了件大衣就出门了。浙南的冬天一点儿都不名副其实,这个大雪日则更是如此。除了夜里吹来的风凉了些,根本感受不到一丁点儿冬天的氛围,更何况雪呢?

——你想他从上海刚下来的时候裹着的厚大衣,到这儿一落地,就差不多能当被子盖了!浙南地区的四季不大分明,冬天可以说是短得可怜,但秋天长啊,虽说这会儿已经是大雪了,但秋天才刚刚过去了一半,不时还会飘个几周的雨,又潮又闷。

周泽楷运气好,恰好挑了天晴的这几天来,夜里不闷不湿,就只偶尔吹来点冷风,也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出了出租屋,往右拐再走上个一两百米路,就是一大片吃吃喝喝的小摊贩,这附近的学校多,许多当了家长的不让小孩子吃路边摊,自己却在晚上偷偷摸摸出来吃,还总勒令不让小孩子出门,想想也是十分奇怪了。

街上小摊多,周泽楷发现小摊贩的推车顶上,大都挂着一个灯泡,闪着橘红色的光,和他屋里那盏如出一辙。

这大慨是什么特色吧,他这么想着,买了串烤串啃起来,味道说实话也就一般,不知道什么调料撒上去了还稍微有一点点辣,他嘎嘣嘎嘣嚼了两口就把整串儿丢到垃圾桶里去了。大概是浪费了食物的罪恶感作祟吧,周泽楷心虚地左顾右盼,周边并没有出现小说中行侠仗义的主人公,他暗自叹了口气,并为自己幼稚的想法而感到可笑。

周泽楷走了小半条街就饱得差不多了,揉着肚子拎着一带小食开始往回走。这路直很很,往前是店往后是家,再往外点就是相对这里显得有些寂静的大马路,一点儿不给人走错的机会。一路上灯火通明,周泽楷突然就想到了是谁曾经说过北京正月里的胡同是最为热闹的来着,这江南边角处儿夜里四季都不收摊的小摊小贩,一户接着一户,也差不到哪里去,远比过年时热闹多了。

出租屋前门是一户收废品的人家,门口挂了一盏灯笼样的电灯,后来打听到是这户人当年元宵时候为了营造气氛特意从庙会上淘来的,后来凡是有什么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拎出来挂着,说是喜庆,再后来,就干脆懒得摘了,一挂就是好几个月,说是就当给行人指个明、照个路。

大概是这块地儿的特色,敞在外头、露在街头的,大都是楼房主人租出去的店面,而一般人家还有些出租屋从来是要到后门进的。周泽楷刚找到这找租贴的时候,联系了房东,却搁大门口转悠了十来圈都找不着进去的路。虽说他现在也还没住上多久,但这地的特色,走上一遍就差不多能记住了,虽然后门总是清一色的铁栅栏,但多少会有点不同之处。像周泽楷现在住着的这间,为了方便租客出入,则更是把铁栅栏都给拆了,又是在最旁边的一栋,一但走过一遍,一般就忘不掉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天黑,天太黑,夜里时常黑到叫人找不着大门,再加上这屋子里头灯的这个得性,你是懂的,一般人可开不起来。这时候门口那户人家夜夜开着的小灯笼就起了极大的作用。

周泽楷揉着肚皮慢悠悠地爬着楼,他这一下子好像吃多了,回来的途中又把手边的一袋东西吃光了,胃里直胀,现在是肯定不能一回屋就直接躺下,但这会儿都快十一点了,困劲儿又上来了些,他也不想再多做些什么打发时间。正当他在房门口一面翻找着钥匙,一面纠结着回了屋子是该直接倒在床上,还是先等消化消化再说,一声刺耳的吱呀打断了他的思考。

那是木质门板经历了数十年的梅雨季节剥落的表皮和木地板之间互相磨擦而产声的尖叫。周泽楷被这一声惊得回过头去,对面算得上是他领居的住户似乎是刚打算要出门,周泽楷呆愣了片刻便下意识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你…你好。”

那人回头朝这边看了眼,也许是没听见、也许是不想理会,半晌又把头转了回去,进到屋子里去了。

​第二章

​说起这个奇奇怪怪的邻居,起初周泽楷只觉得这人有点儿冷漠,等碰地一声把他们隔在一道门之间后,就翻出钥匙进了自己的屋子。接着又是碰地一声,他们中间就隔了两道门。

刚一回到房间跨过两道意义不明的阶梯,转头就是出租屋被雨气熏得发霉了的床铺。周泽楷刚一进门就屏住了呼吸,江南潮湿的空气这时才迟迟漫上他的房间,他现在刚吃饱饭,胃里涨涨地又被猛灌了一口潮水,就觉得喉头酸酸涨涨的想吐,心里也酸酸涨涨的压着一股气

周泽楷压了压胃又压了压心口,觉得好一阵不痛快却又找不着源头,干脆忍着胃里的不适往湿呼呼的床上那么一躺,又睡过去了。

次日周泽楷直睡到中午才醒,肚里的酸涨感退下去了,但还是有些不舒服——也说不清具体是哪儿,总之就是感觉不舒坦。所以干脆就慢悠悠地爬起来,他昨天睡得急,光一蹬鞋一扯被子就睡下了,身上的衣服还一件件套着,勒得人胸闷气短。

通常年轻人的假日里是没有早晨的。大雪日刚过,按理来说天气多少是会有点转凉的,不过谁叫周泽楷他一下子睡到了中午,正巧错过了早晨最冷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了。其实照日历上来算今天应该是上帝创造日月星辰*1的日子,可对于一个可怜的无业游民来说,每一天都是假日,同时又每一天都是工作日;无论在星期一还是星期天,无论是在上帝创世还是休息的时候,他总无所事事。时间对他来说也就无所谓了。

周泽楷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接着随意收拾了下房间和自己,刚刚空出的一部分房间很快又被画板画架和一大堆瓶瓶罐罐挤满了。周泽楷沉吟片刻,又将这些东西一个一个摆回了箱子里,剩下一本速写本的时候他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留在阳光之下了。

他觉得屋里差不多都收拾妥当了,一时间闲着又没有事可做,就决定出门转转。

说走就走。

周泽楷晃晃悠悠就到了公园门口,这算是镇里头最能称得上公园的公园了,尽管往高一级的城里一放,它可能就只是个小广场而已。但对周泽楷来说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这公园也算是老的,许多的设施因为年久失修而被废置了,从前一进门能看到的镇里头唯一的旱冰场也给拆光了。不过旱冰场顶上还留着一截铁轨,沿着它一直走下去,能绕这个公园整整一圈——那是曾经十分受欢迎的空中脚踏车。但到现在也已经被废弃了,小时候周泽楷跟着父母来这里,这个脚踏车比不上上海任何一个游乐园里的设施,真要说有什么好的话,就是那脚踏车的轨道建得极低,在半空的时候稍微伸手就能拽下一两片树叶。

现在周泽楷随意伸伸手也能摘下几片长得较低的树叶,用不着再废劲儿爬到脚踏车上绕上半圈的公园了,但他就是没由来的怀念那时候。

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公园里的许多设施都给拆了,现在它变得更好更大,但是——

不像。

周泽楷驻立于类似仿照于西方某些宫廷花园里拱门设计的长廊里心想。是不像,太不像了,和从前记忆里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若真是要强说什么是同以前一样的,那大概就只有:他脚下踩的依然是土地,头顶依旧有天空的痕迹。

公园里并没有他想要找的东西,周泽楷随便转了转就打算离开了,公园的大门口被修得崭新又华丽,正门口的地方挡了一块大的石板,进去的人走左边、出来的人走右边。

周泽楷正准备从右边出来,瞥见了正往左边走着,手里牵着一条小狗疑似他邻居的年轻人。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和他打招呼,两个人一左一右,一进一出。

*1:《圣经•创世记》中记录“于是上帝创造了两次大光体:太阳支配白天;月亮管理黑夜。他又造了星星。他把光体安置在天空,好照亮大地,支配昼夜,隔开光和暗。上帝看光体是好的。晚间过去,清晨来临;这是第四天。”​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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