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我呐喊——”

【露加】末路

16年补档不占tag

——


  马修·威廉姆斯是一位没什么名气的作家,靠着出租一间祖父留下的破旧的老屋勉强维持着生计。

  威廉姆斯搁下手中的钢笔,双手已经由最初触到寒冷空气是下意识哆哆嗦嗦的反应到现在的麻木不,从指尖开始失去知觉直至蔓延整个手掌——他已经感觉不到冰凉的金属笔杆何时从手中脱落。威廉姆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呼出一团暖洋洋的白雾,霎时就凝入悄悄溜进来的寒风中,他的目光瞟像墙壁上那个比屋子更古老的挂钟,钟面的玻璃已经碎地只剩一些残渣,顶面堆满灰尘,金属制的钟盘也已锈迹斑斑,他猜想钟表内的齿轮估计也布满了铁锈。尽管指针已经追不上时间,仍它然努力地挪动着,时针指向一的位置,而现在窗外的天却静悄悄地换上了夜的外衣。几只迷路的鸟儿从窗前掠过,又藏匿于黑暗中,寻不见影子。

  它们活不过这个冬天的。

  马修将目光投向窗外,大地与天空已经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了,几股肃杀的风绕过大街小巷涌进威廉姆斯的老房子,连带着几片雪花飘飘扬扬覆在他的镜片上,他摘下眼镜扯过一张薄薄的纸巾轻轻擦拭着,尔后又将纸巾摊平,归到另外一堆纸张里。他拉上勉强能遮住寒风的木板堵住了窗口,可没一会儿风又从门缝中悄悄的溜进来了。大门半敞着,还在吱嘎吱嘎地尖叫着,它那生满铜锈的螺丝已经承不住木板的重量了。

  威廉姆斯将眼镜架在鼻梁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牵动着僵硬的肌肉走出这间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他感觉自己每走一步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明明他才只有二十三岁,可却感觉像是八十三岁一样。就好像仅仅走了这么几步,就耗去了他五十多年的时光。那扇大门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马修·威廉姆斯正寻思着明天该去哪儿找一块可以替换的门板,却又为这个月微薄的生活费而愁苦着脸。就在权衡自己该是选择冻死在这个冬天,还是饿死在勉强还能称作温暖的房子里时,他猛地抬头望了望生着霉菌的天花板出了神——

  这间不大的二层小屋里一共只有两间客房一间厕所和一间似有似无的客厅,就在他的房间楼上,那位来自苏|联的画家伊万·布拉金斯基,他的租客就住在那里。

  也许布拉金斯基的房租能够帮助他们度过这个冬天,威廉姆斯这么想着,其实心里也直打鼓。布拉金斯基到底也和他差不多,是个不入流的艺术创作者。这头衔听着有那么几分浪漫,但实则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再这样连饭都吃不饱的世道里哪儿还有人愿意出钱买他们的“艺术作品”呢?就单看马修他自己吧,殷勤地给报社投稿,可到头来却是一个铜子也没领到。而布拉金斯基呢,想必也是如此吧,毕竟他可是有整整三天没见着他离开房间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三天没有出过房间了。

  这句话就像是一记警钟,猛地敲击着威廉姆斯的神经,这间老屋里唯一的厨房兼餐厅并在客厅里,而通向哪里的唯一一条狭窄的走廊必须经过他的门前。

  他转过头看向那条经过自己房门前,通向二楼的走道,明明只有几米远的路,现在却因为缺少光照以及被堆积着的杂物挡住了视线,现在竟一眼望不到头。伊万·布拉金斯基怕是真的整整三天没有下过楼了,整间屋子都显得异样得寂静。威廉姆斯并不会天真的认为这位连房租都不一定交的起的落魄画家会私藏足够食用三天的水和食物。

  乒乒乓乓的杂音回荡在屋子里,在这间老旧的屋子里仅仅是稍微走动就会发出不小的声响。威廉姆斯翻找着还没过期的饼干和清水拿上还有一丁点儿电的旧手电筒,踏上爬满了苔藓和不知名菌类的台阶,混着一股莫名而来的恶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向让他有些担心,是不是下一秒楼梯就会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散架。

  也许是出于对布拉金斯基的同情,也许仅仅只是为了保全那一份房租,当马修·威廉姆斯站在伊万·布拉金斯基的房门前的时候,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样想的了。房门半敞开着,他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进入房间。对房间主人的担忧稍稍大于了担心闯入别人屋中后被辱骂的后果。

  布拉金斯基先生?

  他像是担心打扰到人压低了音量,这让原本就不太响亮的声音在没传出房间就消逝在空气当中。

  这是马修·威廉姆斯第一次在布拉金斯基搬来后进入这间房间,他似乎特别在意自己的隐私,偶尔威廉姆斯每次经过他的房间时,那扇破旧的木门都总是紧紧地关着。威廉姆斯想那可能是身为艺术家的一种怪癖罢,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未完成的作品,也便没有过多在意。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止不住地好奇,想象着布拉金斯基会不会在里面藏了一个大秘密,譬如一枚炸/弹或者外星人什么的。

  威廉姆斯自己也有些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他甚至想过是否要以此为题材写一部《我的邻居布拉金斯基先生》说不定还能借此大赚一笔成为知名作家。当然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仅仅在下一刻就被抛弃了。秉着作家特有的好奇心,威廉姆斯的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这间不大的屋子。房间的摆设和布拉金斯基来之前几乎一模一样,唯一变化恐怕就是房间中央多出的画架和画板,它们很好地阻挡了威廉姆斯的视线。

  但是多亏了斯拉夫人那一头显眼的白发,威廉姆斯瞟到了在沙发上找到了被画稿掩埋的布拉金斯基。纸张下惨白的面颊和突出的颧骨吓到了他,布拉金斯基看上去像十几天没有进食而死去的干尸,索性微弱的鼻息昭示着他还有那么一口气,不过是单是看着就知道他病得不轻。威廉姆斯将他搬到不远的床上,然后用还没发霉的大米煮了一些白粥,又翻出父亲以前留下的医药箱,而他发现整个过程中布拉金斯基的左手都紧紧握着一张纸,他看不清那上面有什么,但总之不会是画稿。

  将布拉金斯基搬到床上这个过程耗费了他许多的时间和精力,但还没来得急喘口气,威廉姆斯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正处于精神恍惚中的布拉金斯基狠狠地掐住脖子。

  你在做什么。

  布拉金斯基沙哑着嗓子低吼道,他感觉喉咙里像是被力划过,大脑又像是被人狠狠地挤压拉扯,面前这个人的出现又加深了他的不安。威廉姆斯用力掰开钳制着自已的手然后弯腰猛地咳嗽起来,尽管他刚刚耗费了不少体力,但是钳制住一个病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救你。

  喘匀了气息的威廉姆斯直起身子没好气地回到,他真的被吓到了,不过看着布拉金斯基目前虚弱的样子——他的脸看上去像圣诞夜烛光照耀下的苹果,又像圣诞老人的那身衣服,红彤彤的。半眯着的眼眶里盛着生理盐水,哪双宛如水晶般的眼睛藏在水雾下失去了光泽。再加上自已不经由主人同意就随意闯入房间的罪恶感让他开始试着安慰布拉金斯基,和这个暴怒的猛兽交流。

  威廉姆斯暗暗发誓等他好了,一定让他把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交了,而且要交双份儿。但布拉金斯基真的交得起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威廉姆斯可从来没有忘记这位孤僻的房客每个月底都会愁眉苦脸地盯着攒在手里的几张钞票,最终还是向房东先生申请迟些交租。次数多了连布拉金斯基自己也会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房东先生是位通情达理的好人,威廉姆斯允许他拖欠了足三个月的房租,还在这三个月里用自己微薄的薪水置办好了三餐。

  威廉姆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为自己,又像是为了布拉金斯基。

  幸运的是布拉金斯基仅仅只是清醒了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嘴里喃呢着他家乡的语言,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已蜷缩成婴儿在母体内的状态。威廉姆斯听不懂那是什么,他此时只觉地这个把自已缩成一团的大家伙看上去有些可怜。

  冷风夹杂着雨水和雪花从窗口的缝隙中灌入,卷起地上的稿纸。威廉姆斯连忙堵上窗子,满房间追赶被吹跑的稿纸。其间一张用优美的俄语书写的信纸吸引了他的目光,从反复折叠再摊平的折痕上看布拉金斯基真的很重视写来信的人,他猜那是伊万的家人写给他的。

  被风吹散的除了画稿之外还有堆在床边的报纸,布拉金斯基没钱交房租,没钱买足够度过这个寒冬的面包和煤炭,但近一个来每一期的报纸却都整整齐齐地摞在床头,最近的一期上刊印着关于苏|联的消息。

  威廉姆斯不是很了解那个远方的大国,只依稀知道在那里,每天冻死饿死的人数远远多于死于争或者疫病。那里仿佛每时每刻都在打仗,那里仿佛一直处于一种诡异的和平。但他总觉得,苏维埃是个不可思议的,充满了奇迹与绝望的地方,而躺在他旁边的正和这样一个奇迹。

   (伊万) 。

  威廉姆斯用不熟练的俄语小声喃喃着。布拉金斯基心情好的时候常常会拿着用画换来的钱买些饼干或者面包,跑到威廉姆斯的房间窜门。而威廉姆斯也会在闲暇时间请布拉金斯基教他些俄语。而布拉金斯基最先教他的单词,就是自己的名字。

  威廉姆斯尝试着学着布拉金斯基的样子念道。

  (万尼亚)。

       (万卡)。

  而现在,威廉姆斯的脑子里就好像只剩下这几个单词,他翻过来倒过去,像念咒语一般,仿佛这样布拉金斯基就会战胜病痛爬起来纠正他的读音。

  伊万 。万尼亚。 万卡。

  上帝的馈赠。

  也许布拉金斯基真的是个奇迹,只可惜奇迹并不会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上帝眷顾了伊万·布拉金斯基却可能恰巧遗漏了他的家人。而他紧紧握着的,可能正是是跨越白/令海峡,从那遥远的苏联来的他亲人的死亡通知书。

  后来威廉姆斯真的写出了《我的邻居布拉金斯基先生》,他在书中有这么一段关于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内容——

  每次我看到布拉金斯基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就好像有一次他病倒了,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就枕在我身旁的被褥上,手里捏着的是从故乡寄来的,亲人的死亡通知单。真奇怪啊,那时候明明他都还没有哭,可是我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了。

  布拉金斯基的家人不是士兵,不是政客,她们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没有人会纪念她们歌颂她们。她们死了就是死了,不再有什么痕迹残存人间。

  布拉金斯基的病情并没有在威廉姆斯的细心照料下转好,反而因为环境和物资匮乏病得越发严重。起先只是长时间的昏睡,后来连呼吸都变的微弱到不能令人察觉。布拉金斯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昏睡的时间也来越多。在威廉姆斯最后投稿的报社将稿子退回后,没多久屋子也跟着断了水源。

  在连冬都还不舍得离去的一个傍晚,布拉金斯基再次合上了双眼,窗外的天空在夕阳的照耀下闪着紫红色的光,没一会儿就在夜的催促下悄悄隐入黑幕。布拉金斯基的手在威廉姆斯的掌心里逐渐失去温度,于是威廉姆斯握得更紧了,可还没等到布拉金斯基的手温暖起来,他自己的手倒是变得冰凉。星星渐渐漫上天空,星星点点地布满了整块夜的薄幕。天空离地面是那么的近,就好像一低头,星星就把路铺到你的脚下。风循着星星指的路刮近威廉姆斯家的小宅,从窗口灌入久久的徘徊在屋子里,然后携着几张画纸踏上泛着银光的小路,一直走到天上去了……

  威廉姆斯家的老宅一夜间冷清下来了。

  第二天威廉姆斯花了两个小时就将布拉金斯基的房间清出来了,他的屋子除了床就只有满地的画纸,简单到不可思议。威廉姆斯回头看了一眼屋子,就好像他的记忆突然出了差错,这间屋子从来没有人入住过,这间屋子从来没有一个叫做伊万·布拉金斯基的主人……

  春天终于打着哈欠姗姗来迟,威廉姆斯将堆积了几个月的杂物从阴黑的角落里拖到阳光下,刚踏出门框他的脚步就止住了,一只冻死的鸟儿躺在他的脚边,身上的冰块才刚刚解冻就已经有饿了整整一个冬天的蚂蚁忙着分食它的尸体。

  威廉姆斯将那只鸟儿的尸体葬在后院,它的旁边竖着一座简易的墓碑,那是伊万·布拉金斯基的墓。两块墓碑上都被威廉姆斯用小刀刻了一行小小的字——

  ——在此埋葬着迷路的孩子。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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